在末日裡尋新生-讀「第六次大滅絕:不自然的歷史」

By Lady E
作者:Elizabeth Kolbert / 譯者:黃靜雅 / 天下文化出版

其實入手已經頗久,若不是因為前陣子整理書籍,一時也不會注意到它,而且書櫃中還有好多排序在它前面的「前輩們」等著被讀取,之所以得以插隊,肇因於後續看了一部電玩的劇情電影,該部作品名為《死亡擱淺》(日語:デス・ストランディング,英語:Death Stranding),其中談到地球已經歷過五次滅絕,而遊戲背景便是設定在人類正站在第六次大滅絕的邊緣,頓時令我想起手中恰巧有一本《第六次大滅絕:不自然的歷史》,多麼應景,不藉此趁熱一讀豈非太浪費這麼巧合的機會(笑)。

這是一本很有意思的科普書,作者是側重於環境生態領域的美國著名記者,全書以說故事方式探討十三種具有象徵意義的物種,分別是五種已消失的物種(乳齒象、大海雀、菊石、筆石、尼安德塔人)以及七種瀕危生物(珊瑚蟲、顆石藻、巴拿馬金蛙、鬼針游蟻、雙翼果、避光鼠耳蝠、蘇門答臘犀牛)。

讀至最後一頁,方才了解作者何以在序言寫道「但願讀者看完本書之後,對於我們生活其中的非凡當下,能懷有一份感恩之情」,人類相對於整個地球的歷史,真的十分渺小,然而在地質史上的這一個極短的瞬間,亦即我們所處的「現在」,有意無意間,我們正在決定哪些物種的演化途徑可以持續、哪些將會永遠關閉。而智人——作者形容是「一種如雜草般的物種」——在擁有了以標記與符號來描繪世界的能力之後,繼之而來的是改變世界的能力,同時也恰好是毀滅世界的能力。

我們確實是正正站在第六次滅絕的危局之中,而智人不僅是第六次大滅絕的起因,很可能也將淪為受害者,誠如史丹佛大學生態學家Paul Ehrlich的一段話:「在迫使其他物種滅絕的舉動中,人類正忙著鋸掉自己所棲息的枝幹。

個人還蠻喜愛作者描繪十八、十九世紀的歷史背景與學者們彼此間「愛恨糾纏」故事的手法,涵蓋的訊息量極大、卻又帶著幽默風趣。

閱讀此書方知,原來如今已為常識的物種滅絕概念在18世紀末法國大革命之前,絲毫都不存在,其時的人們普遍相信每個物種都是偉大而牢不可破的生命鏈中之一環。

直到1796年4月4日,博物學家居維葉(Georges Cuvier)發表「活的與化石的大象品種」演說當中,大膽提出了「消失物種」的概念,主張「過去曾存在一個全然消失的世界,充滿消失的物種」此一假說,此後這位古生物學家四處追尋化石證據,1812年彙編出版的《四足動物骨骼化石之研究》中已提出四十九種滅絕的脊椎動物,絕大多數都是居維葉的功勞,鑑定出的滅絕生物包括倭河馬、洞熊、滄龍、翼手龍!

根據地質研究,居維葉堅信地球上的生命經常慘遭大災難的浩劫蹂躪,與當時倡議物種演變的前輩拉馬克(Jean-Baptiste Lamarck)針鋒相對,相較於探討新物種如何起源的議題,居維葉還是更關心物種如何終結。

19世紀初大多數的科學家是「災變論者」,但當時年輕的英國地質學家萊伊爾(Charles Lyell)與老前輩居維葉雖結為好友,卻無法認同其對於地球史的想法,就滅絕而言,萊伊爾是「均變論者」,認為地質景觀、物種變化都是以極為緩慢的步調,而物種在不同的時間集體滅亡的化石證據是不可靠的。其作品《地質學原理》受到廣大讀者的喜愛,22歲的達爾文也是搶購的其中一位,在參與小獵犬號的探勘航程中,達爾文一面讀著地質學原理、一面以四處遊歷的親身經歷驗證,可以說是受到萊伊爾的啟發,才有了後續達爾文發展出「天擇」的《物種起源》,此一理論兼飾二角解釋了物種的滅絕與演化,如同構成生命的經與緯,只不過萊伊爾對此只能勉強接受達爾文的「累世修飾」理論,勉強到不同的科學立場似乎終究破壞了他們的友誼。

而諷刺的是,根據達爾文的觀點,物種的滅絕與形成如此漫長,我們根本觀察不到這些緩慢的變化,但事實上就在達爾文隱居發展這一演化思想的那幾年間,歐洲最有名物種之一的大海雀(great auk)最後僅剩的幾隻消失了。

直到十八世紀末,「滅絕」的範疇還不存在,而十九世紀隨著越來越多的考古證據出土,滅絕已經是不容置喙的科學真相,而如何解釋物種滅絕的理論也不斷的在被研究激辯之中,時至今日,在有生物繁衍以來的五億年之地質史上,公認最慘烈而使得生命多樣性離奇驟減的五次,被稱為五大滅絕事件(Big Five),當科學家致力於還原這些歷史真相時,人類逐漸領悟到我們正在引發另一次滅絕事件。

作者以追蹤巴拿馬金蛙面臨嚴重滅絕危機為引,細細闡述這幾十年來兩棲類的物種消失率猛然竄高的令人有多麽心驚。

在生物學中,物種在正常時期的滅絕發生率稱為「背景滅絕率(background extinction rate)」,通常以「每年在一百萬物種當中,有多少物種滅絕」來表示,大滅絕則是在「地質上微不足道的時間內,消滅全世界顯著比例的生物」。

計算背景滅絕率是極為艱鉅困難的任務,以目前被研究最徹底的哺乳類而言大約是0.25,亦即現今世界上大約5,500種哺乳類在每七百年會有一種消失。兩棲類的化石稀少,但在無法精確計算背景滅絕率的情況下仍可確定肯定比哺乳類來得低,大概每隔一千年左右會有一種兩棲類滅絕。

換言之,在你我有生之年,目睹這種事的機率基本上是零,然而,在作者為本書蒐集資料時,已遇過一種滅絕物種,以及三、四種已在野外絕跡的兩棲類。

兩棲類的滅絕率可能比背景滅絕率高出四萬五千倍,而追根溯源,造成蛙類面臨絕境的壺菌感染,若非跟隨人類的航運空運來來去去,恐也無法如此有效率的全球擴散,有幸得以倖存的瀕危兩棲類也許此後只能在保育中心的玻璃缸中度過餘生。

跟著人類的足跡四處入侵的外來物種已經不是新鮮的故事,被人類吃到滅絕或瀕危的物種更是不在少數。

此外更關鍵的是人類正在以一種異常的碳排放速度反轉地質歷史,促使溫室效應加速,全球增溫的邪惡雙胞胎「海洋酸化」帶給海洋中鈣化生物(貝類、海螺、藤壺、鈣化海藻等)的是致命的嚴重衝擊,接連而來的是海水碳酸鈣飽和程度下降與海水溫度升高,構成瓦解珊瑚礁生態體系的重要肇因之一。

書中針對當前物種滅絕的描繪,都是作者在其新聞工作所實際訪查,包括深入亞馬遜雨林。你很難不為字裡行間所看到熱帶物種的豐富多樣以及滅絕的速度感到心驚,日益破碎的森林,科學家發現物種的速度遠遠比不上物種消失的速度。

本書後半部份對於物種多樣性以及瀕危動物保護的探究,到了最後一個章節,是以「智人(Homo sapiens)」作為第十三種關鍵物種作結,人類無疑是具破壞性又目光短淺,但也同時可以有遠見而無私,有各種充滿熱愛的科學家對於研究生物或保護瀕危物種投入無數心力,甚或終身投注奉獻其中。

引述作者末章所言:雖然前幾章很多都專注於個別生物的滅絕(或快要滅絕),包括巴拿馬金蛙、大海雀、蘇門答臘犀牛,但我真正的主題,其實是牠們置身其中的模式。我一直試圖在做的就是追查一場滅絕事件,不管是稱為全新世滅絕、人類世滅絕,或第六次大滅絕,隨你怎麼說;並將此事件放進更寬闊的生命史背景脈絡中。那樣的歷史既非全然如均變論所言,亦非如災變論所言,而是兩者的混合體。⋯⋯如果人類只要更關心,而且願意做出更多犧牲的話,便可以避免當前的滅絕事件。這樣的主張其實一點都沒有錯,然而它忽略了真正的重點。人類關心或不關心並不太重要;重要的是,人類改變了世界

這是一本共有310頁正文的科普書,但就我而言滿是可以津津有味閱讀的內容。上述只能大概歸結一些印象深刻易談的部分,若能引起諸君的興趣,精彩的故事還有極多,強烈建議開卷一閱,必有益處。

再回到開頭所提的閱讀契機,也意外的令個人有感。由著名遊戲製作人小島秀夫發表的《死亡擱淺》,在遊戲節奏及娛樂性方面被評為糟糕,然而在設定與劇情方面獲得諸多讚揚,一開始個人也是受到劇情吸引,當時看完12小時的內容後對於其中的人性刻畫深深動容,而讀完本書後竟使我覺得小島秀夫在遊戲中所設定由滅絕體引爆的大滅絕,與作者所想表達的「模式」竟有些異曲同工之妙。

遊戲的內容不便再細談,只略談結局給個人的感受,雖然最終是無法阻止末日的來臨,但倖存的人類意識到有限的日子裡,保持彼此的連結互助是多麽重要,在這麼多人的努力之下才爭取而來最大限度的推延滅絕的降臨,人們所能做的也僅是珍惜當下、好好地活過每一天。

人類正走在一個加速滅亡的道路之上。

不論承認與否,我們都身處於第六次大滅絕的進行式當中,然而再次借用書中地質學家的觀點,人類相對於整個地球的歷史,真的十分渺小,渺小到我們在整個地質史上不過是那麼薄薄、薄薄的幾微米岩層,因此雖整體而言人類關心自己,遠甚於關心本身物種的命運,但確實如作者言,人類這個物種的命運也並非最值得關注的事情。

我想也許最重要的是,在認知到滅絕的事實與本質後,人們如何意識到所身處的歷史洪流,以及對自己活在世上的所做諸行何以選擇,也許孤力難當,但眾志成城,大滅絕必然是不可避免的未來,但這個未來會在多短的時間內發生,或許渺小如你我一人之力,終究還是可以有意識地選擇是加速之、或推延之。

諸多感概,終歸一句呼應了作者序言,我們當真是生活在一個非凡的當下,合該抱持一份感恩之情,好好的活過每一天吧!(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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